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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钮承泽:我的太外公是军阀,但他不是不学无术的大老粗

《客从何处来》第二季开播,我们新鲜专访了钮承泽,他谈起这趟追寻家族历史的旅行:出发时,我对军阀太外公的认识就是一个强掳民女、不学无术的大老粗,可到了天水就看到他的企图心。他办了学校,办了医院,造桥开路,修堤,办了甘肃第一个工厂,为天水现代化打下了一些基础。钮承泽口述:钮承泽与婆婆(母亲的婶婶),婆婆

《客从何处来》第二季开播,我们新鲜专访了钮承泽,他谈起这趟追寻家族历史的旅行:出发时,我对军阀太外公的认识就是一个强掳民女、不学无术的大老粗,可到了天水就看到他的企图心。他办了学校,办了医院,造桥开路,修堤,办了甘肃第一个工厂,为天水现代化打下了一些基础。

钮承泽口述:

钮承泽与婆婆(母亲的婶婶),婆婆住的房子是七八十年前钮承泽的外公盖的。

如果没有这趟旅程,

我永远会停留在对他已无怨恨却也始终没有尊敬的状态里

刚刚看的这一段(指预告片中钮承泽情绪失控的一幕)我都没有想到。因为我很怕,身为一个专业的戏剧工作者,我很知道怎么操纵观众的情绪,所以我参与的整个沿途都会很怕(被操纵)。一开始我常常跟他们对抗,我会吼。因为我当导演也蛮多年了,这一亩三分地我说了算,现在我变成被拍摄者,大家又都不认识,又是中央台,你总觉得它代表一个……对不对?那我说有些地方我演不了,我不能重复,你不能要求我。另外就是我一定会有情绪,你们得包涵。

你问我为什么参加,我的外公、外婆、父亲都已经过世了,所以,当我的年纪越大,越想知道这些事情时却没有了第一手的资讯。理性地分析我可以讲出很多原因,但我告诉你,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这就是一个该做的事。

前面我也对很多事有问号,我选择什么都不要知道,(节目大纲)是工作人员必须要看的,我不看,我希望自己在一个纯净的状态,看看会发生什么。

是啊……发生的太多了。比方对军阀太外公的认识,我出发时觉得他就是一个强掳民女、不学无术的大老粗,可到了天水当地你就看到了他的企图心。他办了学校,办了医院,造桥开路,修堤,办了甘肃的第一个工厂,为天水现代化打下了一些基础。

再比方有些事直到见到多年没见过的亲人你才知道,一个婆婆住在一栋已经快七八十年的老屋里,当年我外公投笔从戎,离开家乡去抗战,去做一个低阶军官,我才知道这是外公临别前给他们盖的房子。

很重要的一点是,我跟我父亲的——“和解”两个字都难以覆盖。在我的印象中我对父亲没有尊敬,只有同情。他脾气很糟,很年轻就生病了,我觉得他可怜,觉得他很惨,少小离家终生不得回去,又成了一个渐冻人。一个画家他失去了作画能力,渐渐消瘦,然后以为要失去生命了,没想到插管之后又活了二十年。意识清醒,可他再也没有离开那张病床,没吃过一口食物,我觉得他太惨了。

可从妈妈那边听到的话都让我想象他是一个多愁善感、自私自利……我不知道,反正都是(贬义的)。可是来了以后我见到我一个叔叔,我不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叔叔,我们一见面,从根本不认识对方,很迅速地有了一个很深的了解。他告诉我,你爸,他说我二哥,是那一房里最尊敬的人。我说啊?他说你去问你九奶奶,我才知道我父亲年轻时是一个忧国忧民、怀抱着理想和大志气,想要为这个国家做一点贡献才去参军的人。

这对一个人子而言是很珍贵的,我觉得我还了我父亲一个公道。我相信他一定非常宽慰。如果不通过这趟旅程,我永远不会得知这些讯息,我永远会停留在我对他已无怨恨却也始终没有尊敬的状态里。而现在通过这趟旅程,我非常宽慰,并且骄傲。

类似这样的事情我每天都在经历。刚刚跟谢娜聊哭了几次,她说她基本上每天哭。像我跟节目组说少来这套,我很怕(被操纵),但是那个东西真的太深太大了,因为这趟旅程,我才会见识到的城市、人、故事,我就会真的觉得我们这个民族,或者说不止是我们这个民族,是整个世界是充满苦难的。你能不能为改变这份苦难多做一点儿事?真的,你的心会变得更柔软。

钮承泽为渐冻人父亲参加“冰桶挑战”

你总以为那场战争不会发生,

但有时你也会发现战争其实一直在继续

录制前期与节目组还是存在磨合,我就说你在操纵我吗?你在玩弄我?为什么你先给这个资讯后面又给那个资讯?有时候很疲惫。渐渐了解以后你就看到他们的辛苦,他们去住很烂的旅馆,却给我最好的照顾。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导演王映潼,她这一年只做一件事情:根据我给的蛛丝马迹开始采访,在浩瀚里资料里爬梳整理,然后跟你一起经历这样的旅程。你看到她有时候比我更投入、更动情,这个是很(没想到的),我说你完全更新了我对中央台的印象,然后也让我深刻地感觉其实中国是真的在改变……让我也会对中国的未来更有信心。

这些人(剧组工作人员)都这么年轻,这也让我蛮开心的,现在都变成非常好的朋友了。我觉得这其实非常有意义。两岸之间,我们常常说同文同种血脉相连,可是明明始终是无法切断又不能真心拥抱。你总以为那场战争不会发生,但有时你也会发现战争其实一直在继续。那我们怎么透过这份相处——比方台湾导演和中央台之间也是通过相处而产生理解,产生情感——通过对历史的凝视和面对,才能有新的思考。

旅途中我看到我妈小时候的照片,保存在这边亲戚的手中,她小时候那样儿,我拍下来给她看。还有外公外婆年轻时候的照片,这就是我大量的用我的手机拍照的原因,这趟旅程有太多有趣的东西,这边的老汉,城市的样貌,那只狗,那个留着古时候发型的小孩儿,那碗面,太多太多。

对啊,我会把发现的父亲的事跟母亲说,我说,哼,根本就不是你们嘴里面讲的人。我妈回答,我从来没有要丑化你的父亲。

其实我妈非常的辛苦,因为她原本也是一个出身很好的家庭里被呵护宠爱的小姐,嫁给我父亲,然后父亲生病了。她要一个人,我又是青春期,虽然我已经是电影明星,可台湾电影不景气我也没戏拍,赚不到钱,一堆自己的人生问题要面对。我父亲住院后很大的开销,他们俩的薪俸加在一起远远不够,所以她要开始调动财务,从一个连菜都不会做的大小姐,现在变成一个金牌厨师,等等。虽然有时我从她那边听到一些抱怨,以前我们吵架,她只要讲一句话,最后我就会崩溃。她说:你跟你爸越来越像。而我这辈子最害怕的,就是成为我爸。

因为我爸他那么可怜,那么惨,个性又那么讨厌,那么怪。可是这一趟回来,我也跟我妈讲(我了解到的爸爸),我妈还说,你爸其实还说个好人,对我也没有什么什么……所以很有意义。但我也没有跟我妈深度聊,就讲了一些不太(痛痒)的,我不太是一种温情派的孝子。但它必定还会展现在我未来的作品当中。

钮承泽引发争议的作品《军中乐园》

票房不如预期,得奖也不如预期,

可它帮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整趟旅程我吃到的最好吃的一顿饭,是我去找我太外公,天水乡下郊区有一片林场。他们就帮我采了些野菜,做了一顿很简单的饭。太好吃了!你知道吗,吃到的那个食物的原本的味道,又解决了我一直想解决的电影问题。

出发前我告诉编剧团队我希望的拍摄地,那是一个三四线的小城市,那个工厂长什么样儿,然后我去了天水,它就展现在我面前,真的,这就是我想象的场景。我到的每一个地方我都想拍,都是故事都是题材,我太感谢了。

我下一部电影会在天水。我下一部电影希望它是一个接地气的喜剧,可是我并不知道它应该发生在哪一个城市里。如果不是有这个旅程,谁会想到去天水那样一个地方拍片!可是我去了才发现,是我的太外公引领着我,或者说这个民族的这一段心酸血泪引领着我。

这不是我第一次直面历史,在当时拍《军中乐园》的时候我就亲自去搜集资料,去做田野调查。我就说,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如从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今年会变成现在这样一个人,两年前我都不知道,那时候我比较在意的还是事业发展,骨子里更在乎的是自己电影拍得够不够牛逼,能不能成为大师,能不能成为那个最被敬仰尊敬、有名声财富的人。那个渴望很强烈。可是通过这样的旅程,我整个等于被踹了一脚,然后回到了地上。当时我重新决定我要不要拍这部电影,因为筹拍的时候有了争议,我在台湾一夜之间从台湾之光变成了台奸匪谍,被扣上了一个很大的帽子,投资者全撤,我就想我还要不要拍这部电影。因为所有人都说别拍了,拍了一定巨赔,因为本来就知道内地不一定能上,因为它牵涉到中华民国存不存在的问题。可是我更觉得这是应该大家要面对的事实,后来推动我不管怎样一定要拍出来的最大原因就是我已经走进了这段历史,认识了这些人,那如果我现在不拍,以后也不会拍了,我相信我不拍别人也不会拍了,那这些故事呢?他们受尽了辛苦,有谁为他们诉说?

这是起点。拍了、拍完之后,一样还是得面对那个,还是不能上片,票房不如预期。得奖也不如预期。那时也会有很多恐惧跟压力,可是你更清楚了,你知道这件事情非常有意义,它帮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以后还不会拍类似题材我真的不知道,我此刻的心情是只想拍喜剧,我现在是巨额负债,总得先让我的组织能够运作,但我还是要拍有意义的喜剧,当初拍了《艋胛》也才能承担这样的风险,可能过两部我又会想起来说我们来玩……我不知道。

有一个阶段你就是想拍出最好看最厉害的电影,反而真的没有拍好,因为我的才华有限。可是我尽心尽力了,电影有没有那么好已经不重要,电影也只是通道跟工具,一如我也只是《军中乐园》的通道跟工具。现在我发现我只是被选中做这件事,包括之后我上《客从何处来》,到现在我面对的也是毁誉参半,许多人对我的电影有批评,我也觉得他们讲的对,电影真的不够好,可是我留下来了,我填补了这个空缺,留下了一个记录。

文/杜晨薇 编辑/魏玲

《客从何处来》第二季开播,我们新鲜专访了钮承泽,他谈起这趟追寻家族历史的旅行:出发时,我对军阀太外公的认识就是一个强掳民女、不学无术的大老粗,可到了天水就看到他的企图心。他办了学校,办了医院,造桥开路,修堤,办了甘肃第一个工厂,为天水现代化打下了一些基础。钮承泽口述:钮承泽与婆婆(母亲的婶婶),婆婆